KEEP CALM — AND — EAT EAT EAT
- aaks76
- Feb 28, 201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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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尾在刚打理完屋顶菜园,房子在河边的好处,就是夏天只要风吹过来就凉凉的,水龙头里跑出来的水也冰得浸骨头,刚伸过去黑尾被冻得一个冷颤,洗干净手上的泥土,甩了两下胳膊,在裤衩上随意擦了擦干。
正准备下楼,发现地上多了几个番茄蒂儿,马上去翻看番茄藤架上,果然跟昨天比少了几个,顺着看过去,种的香菜和小葱各少了一小搓,姜头也被割了一半儿去。心里大概有了数,知道是谁干的好事。
这才不到七点,要上班的租户们都差不多起来了,有不知轻重的家伙弄出的响声整栋楼都能听见。在海秋这个小县城很少有租户,毕竟地方小,也不会有人专程到这里来打工,青年劳力都去了一线城市找工作,像黑尾家的几个租户往县城里跑的倒是例外。
黑尾家这栋楼是好多年前,他们家买的地自己建的房子,四层楼高,呈天井状。一楼大厅晒得到阳光的地方摆放了不少盆栽花草,而顶楼则是菜园。
建成那年他才十多岁,家里老人们也还在世,后来家里老人一个个都去了,黑尾的父母在市区工作,叔伯阿姨们也早早在外地定居或去了国外。黑尾大学毕业后考取了教师资格,在当地小学当了一段时间老师,觉得没意思,辞了工作回到老家,就这么一个人住了下来。
之前的工资够用一段时间,但总归不是办法,就在他犯愁今后生活来源的时候,这几个租户出现了。
黑尾听到一阵轰隆声,像菜市里杀猪摩托的声音,周围都是平房,顶多两层,没有多余遮挡物,视野很开阔,抬头一眼,原来是辆骚包的跑车正沿着房前大桥开过来。这辆车他认识,是三楼租户及川的,上周五这人回了市里,现在周一赶回来上班。
下了楼,黑尾就闻到香味,是他的宝贝儿番茄被谋杀的味道。
“哎,来个活的,帮我把东西从车里拿进来。”
及川进门就咋呼,在天井下抬头朝上喊话。
黑尾刚走到二楼,伸个脑袋看了他一眼,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,估计又是从家里拾荒来的。赤苇捧着不知该叫碗还是盆儿的容器,吸溜着挂面从厨房出来,黑尾痛心,他的小番茄就死在了那里。
一大早从家里出发,开了两个多小时车到这里,没顾得上吃早饭的及川试图从赤苇手上抢番茄鸡蛋面,被躲开了。木兔也抹着嘴从厨房出来,还打着饱嗝。
翻看那些口袋,黑尾辨认出有面粉,奶油,黄油等等。“……打蛋器?你整这么多烘焙工具来干嘛?”
“做糕点呀。”
“你做?”
“你做。车里还有个烤箱,兔子你去搬进来。”
“烤箱?”
“都是我姐的,她兴起买了这堆东西和烤箱,可她哪里会做,光是揉个面就累了,马上没了兴趣。诶还有吃的吗?”
听及川这么问,黑尾看了眼赤苇,又看了眼正搬着烤箱进来的木兔,有些悲从中来,说还有米糊,能弄油茶。大概是心中有愧,赤苇说菜板上还剩一些切好的香菜和葱花可以用,完了把还想蹭油茶吃的木兔一起拉出门上班。
黑尾把米糊从冰箱里拿出来,有些黏稠了,就冲了点水搅拌一下,放进微波炉里热上一两分钟。馓子和黄豆花生是酥好放在封闭的瓶子里保存,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用就行。
“你姐也真行,淘汰的东西都被你拾荒到这里来接济穷苦人民了,这两年下来都咱们都快过上小康生活。”黑尾一边切大头咸菜一边说。
及川把烘焙用的东西按黑尾指示放好,说记得上次吗,我姐换了电视和冰箱,让把旧的全拿走,一路开着借来的小货车过来,别人还以我是家电下乡以旧换新。
“旧的?我还以为……”
“我哪来钱买新的,就那辆车也是她不要我才捡来用。”
“你在你们家还蛮没地位的哈?”
“也不是,主要是因为来了这儿。”
拿出热好的米糊,黑尾在上面撒了盐,味精,花椒面,和他自己调的辣椒油,把馓子以及花生黄豆,还有香草葱花大头咸菜都放进去,递给及川让他自己拌好就能吃了。想了想这么一碗他那大个子吃不太饱,又给找出俩个馒头,开火热油,几下切成片儿,打个鸡蛋下去沾上,从及川带来的东西里找到面包粉裹裹,下锅煎成金黄。
有人用钥匙开门,像是钥匙在门上画半天没找到钥匙孔,黑尾喊了句没锁,那人就进来了,是刚下班回家的松川,看去疲惫极了。
“喏,拿去。”
松川回家路过菜市买了碗那家最好吃,从十多年前最初的一块钱终于涨到如今三块的酸辣粉,这家佐料里翘头花样不多,只有黄豆和豆芽,吃上去口感更像火锅粉。本来是准备回家吃了就睡,结果太累,连嘴巴都懒得动,直接便宜及川了。
黑尾问他:“真不吃了?那我中午再叫你起来吃饭?”
“嗯,行。”
及川倒是不客气,接过来就稀里呼噜开吃,随口说很忙啊?
“连环车祸,不过都命大,连个需要手术的都没有。”
附近因为地势盘山公路多的关系,是车祸高发地带,松川虽说是骨科的,但县城医院不大,大多时候时候就是块砖,哪里需要哪里搬。
吃完早饭及川估计现在到单位不坐交通工具是要迟到,万一又被告状到太上皇那儿就麻烦了,可他来海秋县这么久,别说出租,连个公交车都没大见过。这要开自己车去单位难免又被训一顿炫富,看到松川骑回来的自行车,就管他借来,晃晃悠悠浪到县政府上班。
二
其实要黑尾来说,把整个县城从头走到尾,还不如在市区随意逛个商场累,家离县政府用正常速度走最多不过二十分钟,但这也就助长了及川不爱吃单位食堂,非要中午跑回家吃一顿午饭的毛病。
家里闹腾的几个都出门了,这才安静了没十几分钟,黑尾手机响了起来,是及川发来的信息,说中午想吃油焖大虾。黑尾了眼手机上的时间,估摸着是及川已经到了单位,这才上班两分钟连午饭想吃啥都想好了。
在吃这方面及川非常挑嘴,不像其他几个租户喂啥吃啥,当然除了像这样从家里大包小包被扶贫带回一些东西来,平时也爱想一出是一出,想着要吃什么就告诉黑尾,然后直接手机转账黑尾实际需要之上的钱,多余的当作黑尾的人工费,不过黑尾偶尔也想吃他说的那些,只要找得到材料的都会做。
回了他一个很敷衍的中老年表情包表达ok之意,但县城的小菜市场很少有卖虾的,而且这个时间点,就算有也早该卖完了。
黑尾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,检查了一下冰箱里还有的东西,然后找出家里的桶和网子,跑去隔壁忽悠修车店家正在放暑假的小学生翔阳一起去河边抓虾。至于为什么要找小学生,也不知道什么毛病黑尾实在不擅长入水,只好与隔壁小学生愉快相约,完了回家路上给他买零食吃。
河边风大,水也冻,黑尾只敢和退休老头儿们坐在河边,学他们牵根鱼线放河里钓虾,自然几小时过去一无所获,幸好翔阳脱了衣服裤子,穿个裤衩下水大展身手,大获丰收。黑尾心中虽然那么些些雇用小学生的羞愧,但也就只有那么些些。
快到中午太阳越来越大,差不多十一点的时候两人收工回家。路上黑尾如约给翔阳买了零食,路过菜市还买了米粉和蒜苗豆芽。
让翔阳自己看电视等他一会儿,就进厨房准备午饭。
先淘米把饭煮上,把虾都洗干净,再用剪刀剪去须、嘴爪,方便吃的时候入口。挑虾线这活儿虽麻烦,但黑尾手灵活,先剪掉虾头挑出虾脑,顺着虾脑轻轻一拽,虾肠就出来了。当然这是活虾才能办到的,如果是超市的冷冻虾只有剪开背部挑出来。
让翔阳帮自己上楼顶去摘点姜蒜还有香葱,小朋友摘好了下来问黑尾叔叔你是不是没做好防护菜都被鸟啄了啊,上面菜园里乱七八糟的,怪了,现在什么鸟连姜葱蒜都吃?要不然让我爷爷帮你做个假人立在楼顶?反正我们家废料还挺多的。
这就提到黑尾的痛心事了,说他们趁我不备就偷吃,别假人了,就借你家电焊用用,下次来一个我焊一个。
姜蒜切碎香葱切短儿备用,在冰箱里拿出番茄酱,饭已经煮熟,正好十二点五分,及川骑着自行车去的,现在下锅炒时间刚好。
翔阳的确对得起零食的奖励,给摸了一大盆的虾,黑尾抬出家里最大的那口锅,擦了擦干净点上火,已经开封的油说多不多黑尾全给倒进去了,然后等油烧个六七成热。翔阳守在一旁看着,黑尾让他站远点,双手端起这一大盆虾投下。
呲啦一声,很快冒出虾油香味,快速翻炒用铲子挤压虾头部,等变红就捞起来待用。将火稍微关小,将就油下姜蒜炒,挤上番茄酱后又把虾倒了进去。再倒入料酒、生抽和白糖,加入小半碗水大火烧开后盖上木头锅盖,用小火闷上,扔进去香葱等收汁就行。
因为想起家里还有个躺尸的,不一定吃得惯咸甜的东西,就干脆再做一大份炒粉。
另一边把洗干净的蒜苗豆芽抖抖水,翻出平底锅点上火放油,包括之前冰箱里还剩的洋葱生菜一起切碎了放进去炒熟。
佐料这东西说来神奇,明明一样的佐料,却会因为投入的多少和顺序出来的味道截然不同。当然黑尾没那么讲究,自由随心流,倒入米粉后铲子呼啦散开,随便撒上花椒面,孜然粉和鸡精就算完成了大半,一勺豆瓣酱添加辣味,一点老抽提色,等米粉变软就能起锅了。
拿出两个碗,给翔阳虾和炒粉都盛了一些,催他快点回去跟家里人吃午饭。其实黑尾是怕翔阳见到及川又喊他叔叔,自己真的不想家里成为第一凶案现场,如果上报说不定还会被批斗为虐待幼儿的同伙。
及川一回家就直奔厨房,一边蹦一边问黑尾老师我的虾虾呢!
黑尾笑容满面邀他一看锅里还是热腾腾的油焖大虾:“这里这里,得吃完啊及川小朋友。”
“啊!好香啊!好——好几把多啊!”及川热演的心情稍稍被震撼了一下下。“这得吃几顿?”
“不多,哪会多,电视上科学养猪说就得这个量,咦?这位小朋友是不是想说脏话?小朋友不可以讲脏话的哦。”
说倒是没说出口,及川眼里表达了不下二十次日尼玛。
让及川上楼去洗个脸,顺便叫躺尸中的松川下来吃饭,黑尾添上三碗饭,才终于坐下来歇口气。没多久及川下来说医生不吃,要继续睡,黑尾点点头,又另外拿碗留一些给松川,以防他睡够了起来饿。
手上刚拿起虾,及川就问晚上吃什么,黑尾拍着胸口心里直慌,说您老好歹把这顿吃完再问吧。
但及川不管这些:“我看泰国菜还行。”
“我看不行。”
“怎么不行?缺什么我去买。”
“真不行,方圆百里你要能买到泰国菜需要材料的地方不如在那里吃了再回来。”
啃着虾的及川眼神却没离开黑尾,但即便是在这种压力下黑尾也绝不妥协,把炒粉推到他面前,开导他:“要不这个我去给你回锅加点青柠加点糖,也是泰式炒粉了。”
“你们人民教师就这样敷衍祖国的栋梁吗?”
及川用吃了虾油唧唧的手去抓黑尾,没想到及川抓得紧,那边甩了俩下没甩掉,黑尾盯着他的爪子说:“本前人民教师只负责祖国的花朵。”
“那劝你最好负责一下本栋梁。”
“我看不行。”
“怎么不行?”
“真不行。”
及川歪着头笑了笑放开他的手继续吃午饭,黑尾也笑着让他多吃点,心说这王八羔子。
三
难得有一天租户们都在家一起吃饭。
松川当医生的上班加班不用说,木兔和赤苇是小学老师,比学生要晚一周这才放暑假,中午一般都在学校和其他老师搭伙解决,但松川和赤苇食量也就正常成年男性,木兔运动量大能多吃些。转而看及川,平时运动是上下班走路的十几分钟,长得乖兮兮反而是吃得最多那个。
及川见黑尾一脸莫名欣慰又自豪地看着自己,问怎了?
黑尾说:“没想到我从人民教师的岗位上退下来,还能再就业在养猪场发光发热。”
抬杠经验不丰富的木兔听到憋不住喷了一地饭,结果被养在空地的鸡跑过来啄着吃掉了。
鸡是及川单位当福利发的,这人嫌鸡有臭味死活不肯碰,非要黑尾去接他下班顺带抓鸡回家。养了两天大清早的打鸣,好不容易大家都休息的日子,这边天亮得又早,不到四点就开始鬼叫,惹得及川一起床就让黑尾今天一定要把他它给宰来吃了。
这倒让黑尾很有热情,他想吃肥肠鸡好一段时间了,被及川闹醒后洗漱一番,六点就出门去菜市肉贩摊子蹲点新鲜猪肠,又买了洋葱土豆白菜这些打底菜才美滋滋回家准备早饭。
对着一大包猪肠,在大盆里勤勤恳恳洗洗刷刷了一上午,终于才洗干净,颇有成就感。但黑尾忘了件事,鸡还没杀,他也不会杀鸡,望着只吃不做的房客们寻求帮助。
赤苇和木兔只是单纯的摇头说没杀过,松川说我学医为的是悬壶济世怎能杀生呢。
“你平时不就接个骨吗。”黑尾跟他讲道理。
“对呀,吃完后我可以拼个鸡骨架给你。”
众人僵持半晌,刚从磨叽擦完防晒等全套保养的及川下楼来了解了下情况,说哦我只是嫌脏不想碰,你们只要有人帮我拿着,杀鸡倒是可以。
谈到力气当然要属长期跟病患斗智斗勇的松川最大,怕弄脏家里,黑尾赶着他俩到河边杀鸡。但大家都很好奇及川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小白脸要怎操作,不由得跟上去想探个究竟。
“老师你们干什么呢?”在家里阳台看到他们几个成群结队到河边,翔阳也吃着冰棍儿来凑热闹。“杀鸡啊?至于这么大阵仗吗?”
隔着一段距离的时候赤苇就把他捉住不让过去,怕那边操作不当万一鸡飞狗跳,手滑刀掉了伤到小朋友。木兔是真有点怕,连电视上播农村杀猪画面都不敢看,黑尾说你就是太善良了,见不得兄弟姐妹受苦。
提着家里的菜刀蹲在河边,在鸡脖子上比划比划角度,只要不让他直接碰这些动物及川倒是很冷静,让松川给抓紧了。
只见刀起刀落,鸡血顺着菜刀流入碗中,因为黑尾说鸡血也可以留着吃。
看着及川冷漠放鸡血的表情,忽然赤苇道:“他好像只是说因为自己犯了点错,被他爸赶到这里来,却从没说过到底是什么事。”
“我没听说过,黑尾你呢?”木兔问。
“也……没有。”
翔阳惊恐地喊道:“难道他杀——!!”被赤苇眼疾手快捂住嘴。
那边血放干净后,及川挥舞着带血的菜刀笑着朝他们喊:“我厉害吧!”
沉默中众人细思极恐,扛起翔阳就撒腿往回跑,只留提着菜刀的及川和提着死鸡的松川两脸懵比。
慢一步回来的及川知道缘由后,冷笑一声,说我要杀过人还会留得你们到今天?
“那你到底干什么了?”黑尾问他。
“没什么,都怪我爸为人太正直,一点小事就觉得对不起人家,把我发放边疆息事宁人。”
“具体展开讲讲,打谁啦?”
“就,上个工作领导。”
“嚯,为什么打?”
“老头儿想对刚工作的小姑娘动手动脚,我看不过。”
“没想到还是见义勇为,那该表扬你啊,怎么还发放呢?”
“就是,”及川拍桌子,“我哪能晓得那东西这么不禁打,几脚踹下去骨头就断了几根呢。”
为了好拔毛,松川把烧好的开水倒进大盆里,站起来锤锤背,悠悠地说,之前是有个市级干部请我们院和其他好几个专家去会诊,好像是被打断肋骨,骨头碎片扎内脏上去了。
及川略显羞涩,说好汉不提当年勇。黑尾教育大家,这才是真正的“我这一jio下去你可能会死.jpg”。
之前及川从家里搬来的电压锅很省事,肥肠加料酒、姜葱和花椒八角,定下时就可以放心不管等时间到就行,不像传统高压锅需要人守着注意时间。鸡用开水烫过后捞到冷水里拔好毛,虽然不会杀鸡但黑尾分尸还是擅长的,从背部剁开,清理出内脏留着还煮进去吃,将整只鸡都切成小块。
杀了鸡的大功臣及川自然是不会再做事的,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看其他人忙里忙外,充分展现了这位同志上班时的精神面貌。而赤苇在帮着清洗鸡内脏,别的不敢让木兔干,只有扔土豆给他切,反正切成啥样都行。
炒料是关键,黑尾几乎搬出家里所有的香料用料理机打成粉,烧菜籽油跟豆瓣酱、干辣椒、姜葱蒜一起下锅炒出香味,再下入鸡块和打底菜煸炒。
闻到香味的及川终于肯起身,溜达到厨房围着黑尾看,黑尾让他别过来,一身的人工香味儿会妨碍自己搞创作。及川哼了一声准备走,又被叫住让他把冰糖拿来。
挑了几颗冰糖放下锅盖继续烧鸡,盖冰糖盒子的时候又顺手拣出一颗塞及川嘴里,说奖励你老人家不远千里亲自送冰糖。
及川抿着冰糖看黑尾,表情怪不服气地:“就奖励一颗冰糖啊?”
“那不然呢?平时赤苇奖励小学生的水果糖我去偷摸给你一个?”
甩他一个白眼,及川又溜达回原位坐着玩手机。
电压锅那边也完事,把肥肠捞起来下锅一起煮,为了添加红油,黑尾用火锅底料也加了点进去,最后起锅时切了新鲜芹菜叶和芝麻撒进去,让他们摆好碗筷添饭,黑尾说上楼去弄点香菜, 先别吃。
他上去了好一会儿,下面几个人守着一大盆香味四溢,视觉性极佳的肥肠鸡吞口水,忍不住的木兔朝楼上喊来了吗!能吃了吗!黑尾没回答,又隔了两三分钟才带着香菜下来。
快速几刀切碎香菜撒盆里,黑尾说吃吧,其中木兔吃相最为狼吞虎咽,但也不会有人说没人跟你抢,饭桌上大家都是竞争对象。
及川刚把菜夹进自己碗里,感觉有人在弄自己衣兜,低头一看是黑尾的手正往他兜里塞水果糖。用眼神问他这什么?黑尾笑了下用口型说偷的。
四
从县镇府往河边滨江路方向走,要经过一大片田坎,说是田地其实不算大,都是附近居民的土地。小县城还在用牛耕田,弥漫着牛粪特有的臭味,经常及川办事会路过,每次都是捂着鼻子快速通过嫌到不行。
这会儿及川赶着回单位交资料,今天是他生日来着,说什么都不想超时下班。在快走出田地时路慢慢变成了被车压得破破烂烂的水泥地,两边的旧平房形成了窄巷子,前面的大爷牵着只老牛晃悠,挡在及川前面走累了还歇歇。
紧闭着嘴及川不让自己骂出来,毕竟跟动物生气也没用,还会让人觉得有病。试着在牛走动让开一点空隙的时候侧身过去,一次两次都没成功,当再次想插身过去时,他忘了牛是会走路是也能排便。
啪唧一声,一大坨热乎乎的牛粪落地沾了不少在及川腿边。
瞬间及川脑子只有一个念头,当即转身去投河给自己一个清白。
当即扔了鞋子,光脚走到道路上招手一辆三轮车坐上去,发微信给同事花卷,要资料的话就到我家来拿,我回去了,但是发的文字,他怕语音的话会忍不住在大街上就骂起来有损形象。
回到家刚进大门,及川就开始脱外裤,几下给自己扒了裤子往门口当垃圾桶的大油桶里丢,吓了正在空地上洒水降温的黑尾一跳,连忙喊起来。
“哎呀臭流氓!你别过来!我可是正经人家的好姑娘!”
哪想平时爱跟他演上几回合的及川只用眼角余光瞟了他一眼,黑着脸快速走过,留下黑尾目送他紧实的屁股上楼。
想来问题肯定跟那条裤子有关,黑尾跑到垃圾桶旁去看个究竟,刚靠近就闻到熟悉的味道,顺手拿起旁边的棍子挑开裤子看,果不其然是牛粪。
黑尾:“嘎嘎嘎嘎嘎嘎嘎嘎!”笑到岔气。
“你笑屁!”
回型的老房子空旷回音太好,及川自然能听到,气到要崩溃。钻进浴室对自己就是一顿猛搓,要不是客观不可实现,他是想不要腿了。
溜达上楼的黑尾站在浴室外,敲敲门,及川没理他。
“徹徹大宝贝儿,你咋没边洗边念叨「我脏了,我不干净了」呢?”
“滚!小心我洗好了来收拾你!”
“又不是我拉的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!”
笑了半天浴室里没又没了声,黑尾以为他气到不想说话,便安慰他这里谁能没踩过牛屎呢,木兔刚来的时候撒欢要去河边,结果脚滑整个人都栽进刚施了肥的田里,那新鲜的,拔出来头发上都还有没消化的草。
谁知浴室门突然打开,靠在门上的黑尾没站稳往后一倒,更是迎面而来一盆水浇了他个从头到脚。鼻子里呛了一口水,咳了几下,黑尾抹了把脸好不容易睁开眼睛,眼前是还赤条条毫无遮挡的及川。
盯着他下身看了几秒,觉得还行,黑尾忘了本来想骂他几句什么。
“——小学生啊你?”
“你才小学生!说起屎尿屁就开心得不行!跟隔壁小学生有什么区别!”
看够了,黑尾摇摇头甩水,随手逮了条及川挂墙上的毛巾擦自己,衣服夏天干得快倒也不是很在意。
“亏得我还给你做蛋糕,看来只能我自己吃了”
听到蛋糕及川态度有所软化,小县城只有本地最朴实的面包店,一口咬下去能吃到零零碎碎的鸡蛋壳,奶油也是很廉价的味道,及川搬来姐姐不要的烤箱,打的就是让黑尾给他做蛋糕的主意。
平时黑尾懒,蛋糕食谱倒是看了,可觉得麻烦不愿意做,这两天被及川明示暗示得厉害,终于今天一大早起来就烤了个大戚风蛋糕。考虑到都会吃,而自己和其他几个没那么爱吃甜食,干脆做成了咸奶油,中间夹层奶油和水果,另外浇了一层薄薄的巧克力酱在上面,插两片楼顶摘的薄荷叶意思意思装饰一下。。
这下及川没了脾气,满心只想着蛋糕,换上衣服就下楼跑冰箱里找。
“哎,等人都回来一起吃啊,我连蜡烛都买了。”
“那就现在点。”
“就说等大家都回来再……”
“蛋糕是我的。”
说话间及川已经从冰箱拿出了蛋糕,黑尾忍不住气笑:“还爱吃独食,说你小学生还不承认。”
生日只不过是个借口,及川单纯的想吃蛋糕罢了,根本没分享的打算。捧着蛋糕期催促黑尾,示意你不是要点蜡烛吗,点啊,完了我好开吃。
想了想冰箱里还有剩余的咸奶油,大不了另外再烤个戚风就是了,黑尾顺他的意插上蜡烛。底楼照不进太阳,不开灯就很黑,点起蜡烛才照亮了四周。
“愿你总要许个吧。”
“不是先唱歌吗?”
说起及川唱歌黑尾是见识过的,连忙摆手不了不了,心说总不能你的生日就是我的祭日。及川乖乖闭眼许愿,蜡烛闪了闪,让黑尾注意到及川的眼睫毛,真几把长,当然想起刚看到过他的真几把也很长。
在心里开够黄腔,及川也许好愿,顺口问了句许的什么呐?
“搞好县城建设。”
狐疑地盯着及川,这人会关心城建简直闻所未闻,哪怕是工作时该关心他都未必关心过。
“废除耕地。”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他妈哈哈哈哈哈至于吗!!”
哼一声,及川不理他,吹掉蜡烛就准备拿着蛋糕回自己房间,被黑尾拦住。
“不是吧你,我辛辛苦苦弄了一天做好的,至少分我一块。”
及川撇着嘴满脸不开心摇头,说都是我的,你要吃自己另外做。
“嚯!不行,留下一块来。”黑尾一副留下买路财的架势。
“让啊。”
“不让。”
两人左右来回反复横跳,身后多跟几个人就能玩儿老鹰捉小鸡了。
眼看蛋糕都从冰箱里拿出来了一会儿,再跟他耗下去肯定会影响奶油口感,及川不由得出此下策——一口咬上蛋糕,嘴也够大的,咬出老大一个缺口。
“嘿——你这人!”
不等黑尾把话说完,遭受到了今天第二次袭击,及川这贱人居然用手挖了一大块奶油连蛋糕,往黑尾张着的嘴里塞,还用手指硬是怼他嘴里。就算是咸奶油这么大一口在嘴里也腻得慌,黑尾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,齁得直找水喝。
得逞的及川笑得很欢看他在水池边干呕,一根根舔干净自己手指上的奶油,黑尾余光看到了,骂他:“拿出来!这么大个人了舔个屁手指!”
“我舔我手指怎么你了。”及川不以为然。
不知道是不是一次性吃太多不爱的甜食,黑尾脑子里都是奶油,脱口而出:“刚还在我嘴里你又舔,这他妈是性暗示。”
及川愣了一下,说光天化日之下这怎就性暗示了?
“我说是就是。”
黑尾凶起来还挺吓人。
五
白天在等烤戚风的时候黑尾顺便在家翻箱倒柜整理,在几百年没打开过的古董柜子里找到个十几年前的傻瓜相机,发现里面还有胶卷剩余三十多张,抱着试试呗的心态给装上五号电池,没想到居然还能用。
本来是打算晚上刚好遇到及川生日,大伙儿吃饭时拍照留念一个,再拿去县里的老相馆洗出来。
结果急着要资料的花卷冲进他们家,刚走到底楼就被吓个半死,一个蹲在一边沙发上啃老大一奶油蛋糕,一个在沙发另一头摆弄相机,抬头看他时眼睛似乎还反光发亮。
花卷拍着胸口给自己压惊:“祖宗诶!资料呢!”
啃蛋糕的及川不出声,指指旁边的小茶几让他自己拿,看他有点反常,花卷也是个操心的命,过去摸摸及川身上觉得温度挺正常没发烧也没中暑。
“怎么了这是?”花卷问相对之下还算个正常人的黑尾,没想又被黑尾怪眉日眼地看了眼。“行吧,都不想理我,我走便是。”
掰着相机镜头开关一开一合,黑尾对他笑得阴阳怪气:“谁不理你了卷哥,您忙完了记得到后街吃饭。”
“饭?什么饭?哪家死了?吃不起吃不起。”花卷直摆手,这里的白事习俗是流水席,赶着吃完就走人,他一个单身汉根本吃不回本儿。
“你祖宗生日请客吃饭呢。”
“干嘛啊黑哥,这可还不到七月半。”
不等花卷反应过来,祖宗自己就跳起来:“不是说好你在家做饭嘛!怎么变成在外面吃了!?”
“我纤纤十指不沾阳春水做什么做。”黑尾跟他打白。
眼神在两人之间溜一个来回,花卷稍稍这么一揣摩,是闹矛盾了,不过这俩都不着调,一时辨不出谁的锅的时候,怪及川就对了。举了举手里的资料,花卷决定撤退:“吃哪家给我来个微信,我先回去一趟,祖宗你有错就认啊,免得以后没吃的。”
刚出大门遇到免费帮初高中生暑假补习的赤苇,对他印象还行,便拍拍肩膀提醒他里面有炮仗,你要不在门口等等别的牺牲品。赤苇迟疑两秒,谢过后直接坐到扔路边的烂椅子上。
办好事花卷收到微信都是快八点的事了,是后街一家臭豆腐店,他还挺喜欢吃的,但每次去吃都是一身味儿及川最不爱去,选这家看来是黑尾的意思。
骑着单车在十字路口遇到插兜往后街走的松川,两人虚情假意互相尊称了一番松老师和卷老师,站在路口灯下点了根烟,顺便互相八卦了一番。
“你去的时候就这样了?”松川吐了口烟圈,他烟瘾挺大的,在家黑尾嫌烟味都会把他赶出大门抽,在医院忙现在才吸上今天第一口。“他俩平时不挺好的,那天我还看到黑尾偷人家老师奖励小学生的糖给你祖宗。”
“所以我就想是我祖宗,呸,及川,哪里惹人家了,黑尾也不是那种一点小事就生气的。”
“因为他霸占了整个蛋糕?”
“谁能为这点儿小事生气。”
“祖宗。”
花卷被堵得无语,及川还真能为这点小事生气。
“待会儿观察观察呗,还肯一起去吃宵夜肯定也不是为了什么大事。”
几口抽完,烟蒂扔垃圾桶里,松川坐上花卷的自行车让他载自己。
才走到店外还没进去,就听到及川在吵要换位,原来是他坐在了风口,锅里滋滋地油烟全往他脸上飘,换平时黑尾估计就跟他换了,今天跟没听到似的。赤苇看气氛觉得还是民以食为天不能得罪黑尾,木兔则压根儿顾着吃去了没空理他。
进去后松川和花卷一左一右蛇形走位,不给及川更多的移动空间把他堵在风口无所遁形。
松川掰着筷子明知故问:“怎么想起吃这个?你不是不爱吗,还生日专门来。”
“突然想了不行吗,不让你掏钱闭嘴吃就是了。”
及川翻着白眼怼面前的烧烤,这家店虽然特色是臭豆腐,但其他的凉菜烧烤也不少,一般是作为宵夜,不过现在时间也不算早了。
富二代当惯了,及川以前的生日都是白天酒店开派对,晚上俱乐部包场蹦迪,挤在个破店里被油烟熏还是头一遭。这里别说派对,能蹦迪的地方可能只有菜市场旁边的一家歌舞厅,每次路过都能看到一颗破镜面球转啊转闪啊闪,有人在唱八九十年代的老歌。
花卷发现黑尾随手放在桌上的相机应该就是刚才看到那部,借过来看,挺有些年头了。
“嚯,黑老师您还挺有情趣,我看网上这些老相机可不便宜。”
“家里翻出来的。”黑尾这会儿对别人态度倒是跟平时一样。
打开开关,黑尾下意识把取景器对准及川,忽然注意到花卷的眼神,顿了顿,有些尴尬地移开手装作去拍桌面的食物,可花卷好像很好奇他要怎么拍,只能按下快门。
“我也要拍!拍我拍我!”
看到他拍照,木兔吃的还没吞下去就张嘴说话,黑尾说你放了暑假天天带着小学生漫山遍野的撒野,现在比早上出去的时候又黑了几个色号,怕是拍出来也一片黑。
“那你拿来,我自拍!”
“诶,你别浪费胶片了。”
木兔抢过去拉着赤苇要自拍,左转右转找不到更亮的光,让黑尾用手机给他打光。
那边闹得厉害,松川装模作样咳了一下,用手指弹了下及川胳膊,他当医生的力气大,痛得及川立刻嘶一声皱起五官瞪他,隔壁花卷也抄起他另一只胳膊,说走,上厕所。
两人把及川挟持到小店后面脏兮兮地厕所前面,拿手机灯照着及川拷问,问你到底怎么惹人家了。
“我没干嘛啊!”
“小声点儿。”松川又在他脑门上弹得蹦儿响。
摸着脑门儿,及川也觉得不舒服,早些时候的事,他也知道自己不能说是无心的,只不过没想到黑尾反应居然这么大。他还以为黑尾又会跟以往一样,跟自己嘻嘻哈哈瞎掰过去,就当无事发生。
及川支支吾吾不肯交代,花卷一脸奸臣之相摇摇头:“你是没看到刚才黑老师拿起相机就想拍你,被我硬生生给盯去拍吃的了。”
“……真的?”
纠结着的及川那本来挺标致的五官被他自己给随便乱摆得丑兮兮的,避重就轻交代了他干的好事。
“其实就是……我觉得他喜欢我。”
花卷和松川交换了个眼神,愉快地辱骂道你这贱人,觉得别人喜欢你还故意撩骚人家,换姑娘你早就在各大社交网络被挂出七八里地,被键盘斗士们轮番辱骂。
“他平时主动对我好,难不成图个默默奉献?当然是有来有往的好吧。”
“那你喜欢他?”花卷恨不得提根板凳倒杯啤酒坐下来跟他慢慢摆龙门阵。“准备跟他两情相悦?”
及川想了想说:“没有哇。”
“嘿,不喜欢你干嘛呢?”
“可是我喜欢别人喜欢我呀。”
像是没听懂及川在说什么,花卷满脸疑问去看松川,后者靠在一边乐,说你祖宗真是个坦然的人渣。
三人回到店里,黑尾才刚把相机夺回来,骂木兔瞎拍到居然只剩三张底片了。
花卷一听,说那给我和松老师拍个合照,见证一下我俩的塑料情谊,坐在矮凳子上挤一起让黑尾拍了张。然后话锋一转,说就你俩还没拍了吧,我来给你们拍。
“呃,下次吧,我们拍个大合照。”
“何必下次,不还有两张,来来来。”不由分说花卷站起来拿过相机,指挥黑尾和及川,“靠近点儿,笑一个,笑啊!诶祖宗我给你上坟呢?苦着个脸,都笑啊!”
松川在旁边推了一把,让黑尾手臂挨在了及川的手臂上,他刚在外面呆了一会儿都是汗,有点黏糊糊的。忍不住看了一眼及川,下巴都是汗在往下滴,脸上写满了有情绪,就在这时闪光亮了。
“哎呀,你怎么乱动呢,再来一张。”
“就这样吧。”
黑尾笑笑拿回相机,让大家都坐着专心吃。
他觉得该跟及川两三下糊弄过去和好了,下午本来就是自己莫名其妙对他撒气,他这种有点小聪明又没心没肺的人,哪能指望他什么。看着相机最后剩下的那张底片,黑尾拿起来决定只拍及川,留给自己做纪念。
取景器对准烟雾中被熏得再次皱起眉头的及川,快门和闪光后,是相机自动回卷的声音,黑尾尽量装作若无其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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